写写画画,弧巨长

 

红衣 04

4

那日我和季泽喝完酒后,反而不像之前那般低头不见抬头见了。

说来奇怪,在我们彻底摊牌之后,他似乎是已经对我彻底放下了心,有事没事也不再一定要把我带在身边,我爱去哪去哪,就是在他府里、营里四处打转都没关系。若我在他周围转悠,就塞给我一包零食;若见不到我,就晚上拉着我谈天谈地谈人生、喝酒看星看月亮,仿佛自己第二天没有公务,也不需要巡营。而我居然就真忘了我是来搞这个犊子的,还任由他拉着我每天大帐房顶两处跑。真不知道冬天这冷风冻雪的有啥看头,偏生我还觉得颇有趣味。

每每我醉的半梦半醒时想到,我原是要来找季泽碴的,醒来就捶胸顿足、恨不能和自己先来一场真人斗殴。一定是他的酒诱惑了我,天可怜见,我以前真的不是酒鬼,可偏偏他带的这几坛酒着实好喝,好喝得叫我忘了我原本是什么目的。

又或者是知己在侧,所以酒才越发醉人。

我自然不承认这种想法,所以一定都是季泽那个犊子的错。说不准他就给我下了什么江湖上不知名的药,害得我思绪混乱,还觉得他有些好看。

真是瞎了眼。

我一边翻着右护法带来的账本,一边琢磨季泽究竟为何每次都喝不醉。我酒量本就很好,不是我吹,在我们那个山头,就连最能喝的六姨都被我喝趴下好几回,更不提左右护法两个菜鸡和我手下那些个小咸鱼。所以没道理啊,为什么我醉的东倒西歪,季泽还能笑盈盈地偷偷摸我的脸。

偷偷摸我,他以为他趁我喝醉就能非礼我吗!

流氓。

“年关已近,教主打算何时启程回山?”

右护法站在我身侧,递过来一张薄薄的信笺:“孙大娘说要宰了后山的羊给大家补补身子,媒人合过书姑娘和沈公子的八字了,说是格外合适,左护法正跟着找隔壁山头的道长给算日子。”

“这便是定了?”我仍旧感到不可思议,却又想有我们教这凶名在外的娘家人给小玉撑腰,没人欺负得了她,随即便释怀,“过完年再走吧,现在启程,也赶不回去过年。”

“年后顺道多带几只羊回去,再给小玉添几件嫁妆。”

我打了个哈欠,将账本扔回给了右护法。右护法接了,看着我又欲言又止。

“怎么了?”我斜眼瞥他。

“属下有个消息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右护法难得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,看得我浑身发毛。

“不当讲。”我垂下眼道,又看看右护法犹豫的神色,最终还是哼了一声,道:“你想讲就讲,哪有什么应不应当。”

右护法挠了挠脸,轻咳一声说:“关外传回来的消息,说是……”

我听着右护法讲话,心里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。

年末的边境总是不安稳。而年末的北域边境、年末的有季泽的北域边境,尤其不安稳。我对此丝毫不意外。只是右护法提醒了我,在这样的时刻,我确实该提高警惕。

“本作知晓了,”我道,“你也回去吧。”

右护法看了看我,终究应了一声,“嗖”地从窗户窜了出去。

我看着还在微微扇动的窗页,踱过去抬手关上了它,却不小心摸到窗棂上一朵雕的小巧玲珑的梅花,它圆润又尖锐的边缘,忽而将手指划出一道血痕。

果不其然,没出三天,北城外便传来敌报,称有一伙兵精马壮的小队在附近流窜,还伤了不少镇子里的平民。这事儿搁在边关其实没那么奇怪,进了腊月,各家日子都不好过,北域诸国更是想趁着年关、最乱的时候,搞点事情、趁机捞一笔。

我得知这条消息的时候正抱着手炉,窝在季泽书房里间的软塌上昏昏欲睡,而季泽就在外间办公。他现在越发不防着我了,甚至连书房这种军机重地都敢让我进,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心,就这么相信我不会从他这儿看走什么消息,转手卖了好能坑他一把。只是我畏寒,越到冷的时候就越困,最近更是及其严重,有时候在季泽身边走着走着就能睡着,待得他将我抱得软塌或是床上才清醒一阵,转头又能睡过去。这让我不由暗恨自己空有一身武艺,还没一点警惕心。

更恨分明相识不久,他却仿佛陈年老友一般令我心安。

我迷糊着听外头季泽和手下军师说话的声音,突然脊背一溜激灵,像是什么不妙的预感。可我对兵法毫无研究,虽大致听了听他们的消息,却也研究不出个之所以然。只听季泽声音平稳地派了支百人队出去,料想可能是我睡迷糊又突然惊醒,才格外心悸,就换了个方向窝着,眯着眼打瞌睡。朦胧间听见季泽的脚步声,一点点靠近,最后停止在了我的面前。

“先生最近越发嗜睡了。”季泽撩起我滑落的鬓发别至耳后,坐在了塌边,手静静地停在我的肩上。

我睁开眼睛盯着他,半晌,还是打了个哈欠,道:“无碍,某畏寒,开春便大好了。”

“这儿的开春得等到四月呢,”季泽轻笑,露出两颗虎牙,“草刚长出来的时候可好看了,毛茸茸的,偶尔有些小花,也很好看的。”

他说这话时十分柔软,就连冰冷的盔甲似乎都因勾起的唇角软化了许多,整个人不再是一柄杀气十足的出鞘利刃,反而像是湖边一捧黑土,在春雨中披了一层厚实的青苔,踩上去软乎乎的,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快活地打个滚。这个荒谬的联想让我恶寒地打了个颤,却不知怎么想到春天时后山无边无尽的不知名野花,心里竟然也一片柔软。

“我该去巡营了,”季泽起身,拨了拨炭火道,“晚上我带烤鸡回来呀?”

“好啊。”

我坦然应下。

然而晚上的季泽没有回来。

整整半个月,季泽都没有回来。

等得越久,我心里越忐忑。连过年都回不来,事态得是有多严重?而且他一点消息都不曾传回来,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?

我实在坐不住了。

可还没等我走得关外,纪国的大军便杀进了营。

这没道理。

我跟着士兵抵抗敌军,心却一点点凉了下去。但凡季泽在此,绝不会让他们踏入边城半步。但恍一抬头,满眼尽是厮杀的军士,飘扬的旌旗千疮百孔,时有鲜血飞溅而上,又扑簌簌滚落下来。我认出了对面使用的武器,那本不该属于纪国,却出现在此刻的战场上,这让我的头一阵发懵,仿佛鲜血一下子都涌了上来,冲得我双眼通红、目眦欲裂。

他们怎么敢,那可是季泽啊。

灰败的天空中盘旋着苍鹰,鸣声凄厉,我遥遥望向远处看不见的城池,曾经森然可怖的巨兽却穿过一切跃然眼前。它慢慢倒下,没有扬起一丝尘埃。

我的心太凉了,这场双方都竭尽全力的拼杀耗干了我最后一丝心力。

三天三夜,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。

我跪倒在雪地里,血顺着额角一滴滴落在雪堆里,凝成晶莹剔透的红晶,分外刺眼。

我突然又想起我来这儿的目的,和季泽说过,他欠我一个人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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